人到老年,万般无奈,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没有人会愿意孤零零地待在疗养院,因为那里汇集了各种各样的衰老、疾病和无助,空气中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死神似乎就藏在附近。想想看,在人生后的日子里,生活在一个不像家的地方,子女偶尔来探视,日常受到各种限制,多数时间独自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没有关怀,没有理解,该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啊。要想真正推动疗养院的制度改革,改善老人的居住体验,也许,我们应该亲自去疗养院看一看,听一听老人的心声。 在美国创建辅助生活机构,并取得巨大成功的威尔逊,当初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构想,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中风导致偏瘫,不得已住进了疗养院。后来,当威尔逊读完博士,想要投身于老年服务事业时,母亲跟她谈起了自己在疗养院的生活。母亲说,她大的梦想,是想要一所小小的房子,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有她喜欢的东西,包括她的猫、香烟和咖啡壶。这所房子的门可以上锁,室内的温度能自己控制。平时,不会有人叫她按时起床,要她穿衣吃药,或是让她参加不喜欢的活动,也不会有人关掉她正在看的肥皂剧,因为可能导致不安全就随意扔掉她的私人物品。在她遇到自己没法完成的事情时,会有人帮助她,但不会侵犯她的隐私,也不会无视她的意愿。母亲说,那才是她渴望的生活,做一个住在普通公寓里的人,而不是一个睡在病床上的病人。很明显,母亲心中的关键词是家。只有在自己家里,你才可以决定怎么安排时间、怎么分享空间、怎么放置自己的物品、怎么保持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权利。在家之外的地方,你决定不了。这种自由的丧失是疗养院里的老人害怕的。 那么,疗养院有没有可能成为老人之家呢?随着研究和探索的深入,威尔逊发现,很难。疗养院作为一种商业机构,为了各方的利益,设置了太多的条条框框,而且蒙昧固执,无意做出改变。像她母亲的那些愿望,在疗养院的管理者看来,如果房门上锁,工作人员如何保证里面老人的安全?对于身体残疾、记忆力退化的老人,如果拥有灶台、刀具、酒精等私人物品,难道不危险吗?老人想养宠物,可谁能保证他们带来的宠物是安全的,不会抓挠咬伤其他人?而且如何做好清洁,处理宠物粪便?如果不让工作人员没收那些可能影响健康的东西,万一老人过量抽烟、吃糖,导致气管炎发作、糖尿病危机,又该由谁承担责任?疗养院虽然有些教条,但这些确实也是问题。威尔逊后来创建了辅助生活机构,她工作的核心是试图解决一个问题:当人们年老、体弱、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是什么使生活值得过下去?换句话说,在生命靠近终点的时候,人们渴望的东西是什么?1943年,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提出了的人类需求层次。他认为,人们底层的需求是生存与安全,之后是爱和归属感。再往上是实现个人目标、得到外界认可,高层级的需求是自我实现。当人们能力有限的时候,马斯洛认为,重要的是安全和生存。按照这种观点,就不难理解疗养院的做法,把关注点集中在健康和安全上,就是为了满足老人基本的需求。但是,对于这个论题,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家劳拉·卡斯滕森有自己的论断。她提出了社会情绪选择理论,并做了大量实验来验证自己的判断。卡斯滕森认为,当生命的脆弱性凸显出来时,人们的日常生活目标和动机会彻底改变。也就是说,人们如何使用时间,取决于他们觉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一旦人们认为自己来日无多,需求和欲望便会发生改变。当一个人年轻、健康,未来以几十年计算的时候,他不担心失去任何能力,想要的就是马斯洛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东西——成就、创造力以及自我实现。但是随着视角的变化,当一个人开始觉得未来是有限的、不确定的时候,他的野心和虚荣心消失了,关注点开始转向此时此地,放在了日常生活的愉悦和亲近的人身上。卡斯滕森指出,死亡的使人们对需求和欲望进行重新排序,更加看重日常舒适、亲密关系、希望他人能帮自己实现某些谦卑的目标。如果我们理解了这个转变,就能理解疗养院里老年人的痛苦和渴望。 那么,走向归途的老年人,到底需要怎样的帮助呢?无论是家庭,还是疗养院,都应该有所改变,在为老人提供善意的保护和帮助老人拥有自立的尊严这两方面尽可能实现一种平衡。作为子女,出于爱和关心,为了安全考虑,把老人放在他害怕的地方,难道除此之外就别无选择吗?我们应该多想想,这是老人想要的、喜欢的、需要的吗?生活还能不能做出更好的调整,多拿出点时间陪伴老人?作为疗养院,很多工作人员并非冷酷无情,他们的态度之所以不让老人喜欢,是因为他们从本心上不够理解老人的处境和想法。从管理人员到工作人员,都应该多想办法,设计更好的制度,来帮助老人维持那些至关重要的联系和快乐。总而言之,养老院的老人,不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他们需要真正的生活,需要在这个阶段渴望的,舒适安宁、享有尊严、拥有自由、被良好的亲密关系所包围的生活。